安康  唐玉梅 

 

     我是越来越笃信缘分了:爱人、师长、朋友、美景、美食以及其它种种,那些冥冥中中注定的遇见,她其实就注定在你一直深藏一直期待的内心的极深极深的内里,蛰伏在你的生命里某一时刻,不期而来,你无法预知,无从预见,让你充满惊喜,充满感动,比如我认识了张虹老师,也因而来到宁陕参加了作协组织的采风。

既见宁陕,云胡不喜?

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一定会去宁陕的,只是或迟或早而已。

我幼时体弱多病,幸而邻村有一位老先生颇懂医术,尤通各类草药药性。有一次不知何故我发起高烧,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昏昏沉沉,我母亲于是就去找这位老先生,老先生看看我的舌头,摸摸我的手,笑眯眯地在我的脊背来回轻拍揉捏了几下,然后取出毛笔,用墨汁在我的膝盖内侧画了一个圈,然后从门前晾晒的草药上随便揪了些碎叶子递给母亲,说回去用开水把叶子当茶给我冲喝,喝过两顿之后,画圈的地方会出现一个脓疥,千万不要挤,不要抓,等到第二天天黑时脓疥红肿的时候再来,果然第二天我的膝盖画圈的地方真的出了个脓疥,旁晚时脓疥果然开始发红肿亮,母亲赶紧把我背去,其时老先生又拿出一袋草药,用鸡蛋清和面粉搅成糊状,敷在我的脓疥处,不到一刻钟,脓疥处开始麻痒,有脓血流出,我的烧当晚就退了。

母亲说,是“南山老林”的草药药效好,救了我的命。

    因为这位老先生的草药均采自“南山老林”。每年秋冬时候他总要上“南山老林”去采药,常常会有一个半月找他不见,每每等他从“南山老林”回来,村人总是夹道欢迎,轮番请他去家里喝酒,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相跟了去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在“南山老林”采药时的所见所闻:“南山”有猴精,懂人语,知恩图报;“南山老林”有千年狐狸,会法术,常常幻化成妙龄少女,好色贪财的人常常会落得人财两空尸骨无存;“南山”有莽蛇,张口如斗;“南山”有狗熊,晚上会扮成人的样子来和你聊天,喝酒……采药之前,须先沐浴更衣,祭拜山神,告知山神来着何人,所来何为,医者仁心,则山神自会告知“南山”诸位灵物,护佑回避,届时你去采药,则安然无恙,逢雷雨突降时则立刻会有岩石山洞现身供你蔽身,山洪暴发时就算身处深林幽壑也不会伤你秋毫,但采药时千万谨记不可心生歹念,赶尽杀绝,山里的珍贵山药,虫豸山鸟,每每阴阳互生,雌雄相对,老幼相依,万万不可老幼皆取,一旦惹怒“山神”,所采草药轻则药效低微,中则你根本采不到想要的草药或者即使采了也因为山灵们守护着这些珍奇草药而你而不得不为了保命而弃之山中,重则采药之歹人性命难保。

从那时起,“南山”便在我的幼小的心里便充满了梦幻般神秘的的色彩!大学时在图书馆专意查阅“南山”,见《山海经·西山经》中有记载:“又西百七十里,曰南山,上多丹粟。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兽多猛豹,鸟多尸鸠。”而《诗经•小雅•天保》中如是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大意是说:犹如上弦的月,好比初升的日。恰似南山之寿,不会崩坍陷落。犹如松柏枝叶,长青不衰。而《诗经》是先秦文学作品,产生于周代,周都为镐(今陕西省西安市),其中,“雅”是“正乐”,即周天子都城或都城附近的乐,因此“寿比南山”中的“南山”所指则为镐京(今西安)之城南终南山无疑,而在我们陕南安康乡下,人们所指的“上南山”指的就是去秦岭南麓宁陕一带的崇山峻岭。

而无论我见或者不见,“南山”就在我心里;无论我去或者不去,宁陕就等在我心里。

但我今次终于是迟迟地来了!啊,宁陕——我心中的“南山”!

掬一缕你怀里的清风,我嗅见了儿时梦里青草的甜香;触一溪你怀里清澈的泉水,我忘记了红尘的来路,忘了来时的归途;摇一摇你发枝上蹦跳的阳光,轻盈和剔透的空灵就这样让我陶醉在心怡神旷的清亮和翠绿里;我张开双臂,拥一朵林间柔软的野花入怀,我是你怀里被涤洗了尘埃的女子,仿佛自己也是一朵来自山林的花,我来自何方?我魂归何处?无人打扰,兀自怒放,独自芬芳,恬然盛开,美到令人忘记呼吸,失去心跳……

青山至静,碧水流远,7月的宁陕是上帝用绿色铺陈的巨大画卷。群峦醉绿叠翠,山色空蒙,水光潋滟,就连萦绕在山腰的云雾也仿佛氤氲着一种似有还无的朦胧的绿,你在视觉意义和审美意义上所有能够演绎出来的关于绿色的词语都尽可使用:碧绿、翠绿、浅绿、黛绿、柳绿、深绿、葱绿、茵绿,墨绿、水绿、烟绿、 翠色欲流、苍翠欲滴、荫浓碧翠藏莺语、苍峰深壑青霭升……在绿色的到极致的时候,你妄想自己也是绿色的一部分了,你眉眼流转,你的呼吸带着绿色植被的清新和蓬勃活力,你舒展的四肢充满无限伸展的向上的意愿,你想恣意呼喊,你想忘情跳跃,你很奇怪自己长久以来被世俗所束缚的中规中规的状态是如何如此轻易地被消解于无形?

米芾可以拜石,而我,可不可以拜一株宁陕“南山老林”的树?

正是这些树们共同书写和见证了秦岭的作为华夏文明的父亲山的高迈和古老的传奇,成就秦岭作为维护、保留和保存华夏文明原汁原味的汉文化的最后一块净土,而宁陕作为秦岭这座巨大的丰饶的“中国人的中央国家公园”的园中园,森林覆盖率高达90.2%,城区全年空气质量达国家二级标准。

深林清澈的溪水欢快地指引着我们行进的方向。树,无处不在,密集的树们,或草本、或木本、或蕨类,或地衣类……柔媚的、弯转的、硕壮的、高大的、幼小的、笔直的、横斜的、纤细的、疏影横斜的、娇小玲珑的、气势盎然的、卓然而立的……一株株,一棵棵,一棵桃树,一棵樟树,一棵柳树,又一株栎树……在密林怀拥的世界里,我仿佛走进了一个个绿色的传说,耳朵里灌满了他们的喁喁低语或朗声大笑,在安静的浓郁的绿色里,清风传来林涛的伴奏,在惝恍迷离的梦幻中,尘埃遁失于无形,浮躁消弭于无踪,我闭目,我深呼,我赤脚,我向脚下的这片大地俯拜,我向憧憧树影深处的宁静和清幽叩首,在盛夏的宁陕,我是南山老林里一个心甘情愿的迷失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三毛说如果有来生,她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山川静好,大地安详,秦岭苍莽,深林浩瀚。南秦岭的宁陕,就这样如璞玉被上帝深情地安置在丛山峻岭护佑的秦岭腹地,草木清华涵养着这方宁静的土地,树木从容,山林幽静,幽谷深邃,岁月恬然,行走在宁陕的地面上,我是前来皈依的女子,我的“南山”,我可不可以从此参悟,让精神意义上的自我站立成你怀里一棵树的样子:姿态从容,风度卓然,神情坦荡,清风在耳,净水旁身,无欲无求,无忧无惧?

既来宁陕,云胡不喜?既见南山,云胡不喜?

当一个城市自觉地把林木所赋予的审美价值和世俗价值上升并深入到民众的内心和灵魂深处的时候,对一棵树神的虔诚敬拜就成为她们日常的自觉选择。我看见那些身披红绸的大树,她们盘根错节,她们根植在大地的深处,她们与这个城市的人们同呼吸,共命运,她们与这个城市一起见证岁月的沧桑,也迎来盛世的吉祥和安康。

听好风入深林,声拂万壑松萝清;看林海叠千仞,云横青山霭无尽,在宁陕,在南山,看不够的绿,看不厌的树,看不透的群山的悠远和苍茫,高迈和厚重,我只是不知,当初那位老先生给我冲喝的草药茶究竟取自“南山”何处?长的如何模样?生长且深藏在被誉为世界“生物基因库”的秦岭的莽莽林海之中的二千余种植物,究竟是你们中的哪一位曾赐我以重生的可能?

“南山”不语,林涛声声,“南山”又如何会记得她曾经赐予过什么给她脚下的子民和苍生?

站在“南山”的怀里,站在宁陕的土地上,我是一名心生欢喜和感恩的女子,以一颗敬拜的朝圣的心,向秦岭双手合十。

啊,宁陕,如果我此次必须离开,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

 

 

杀猪饭

  (宁陕)宋显云

冬月半的一个周末,学校附近的一位大姐叫我到她家吃杀猪饭,一听便满口答应,还生怕变卦空喜一场呢,因为几年都没吃杀猪饭了。就奔着这顿饭,每天兴致勃勃。

我和同事到主人家的时候已近午,大姐家的年猪已经汤成了白条,第一块肉也砍下来煮在了锅里。我们都是吃闲饭的,也搭不上手,就坐在炉旁烤火拉家常。下午三点多饭好了,亲戚呀、朋友呀、邻居呀都相继落座,一共满满四桌。菜肴之丰盛自不必说,让大家垂涎并久久回味的是大炒和小炒,纯土法做成,非常地道;还有青椒炒猪血,好多人还是第一次品尝,更是赞不绝口;洋芋米饭是柴灶做的,干爽而不黏软,最后再吃一块豆酱或香椿夹锅巴,那个香呀全是童年的记忆。细考这顿饭的好来,不外乎久违的乡亲氛围和近乎遗失的农家香味,因为我们在城里呆久了,每天都在跟风赶潮,而我们的父老乡亲不仅在为我们留守家园,还在固守传统的文化,包括饮食,比如这顿杀猪饭。一顿杀猪饭,怎一个乡愁了得!

也许好多同龄人如我一样,不会忘记年关前的杀猪饭盛宴,虽然时隔多年,却熟悉而温馨,充满极大的诱惑。

  

听爷爷讲,杀猪饭的兴起,追溯到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也就是土地承包到户之后。人有了吃的,猪也有了吃的,人有吃的就高兴,就杀猪请人吃;猪有吃的就长膘,就好供人吃。那时几乎家家都有年猪杀,家家都比着请吃杀猪饭,开始只请杀猪匠和邻居,后来扩大到本院落的人,再后来就把一个小村子的人都请来,当然也少不了就近的亲朋好友。饭菜也由开始的一桌便餐到后来的三五桌席面,场面之大之热闹不亚于给孩子办喜事。说起那时饭菜,其实很简单,多是自产的农家菜,什么青菜罗卜之类都有,当然少不了满盘满碗的大炒小炒,还有风味独特的蒸碗子。也许丰盛程度没法与现在相比,但已经是接近奢侈的吃喝,好在无论做了多少菜,都能吃得杯盘见底,几乎少有糟蹋,许是人们都饿怕了,还没学会浪费。

也有没有年猪杀、不兴吃杀猪饭的年月,原因还是家里粮卖了没粮喂不起猪。每到年关,熬煎的还是母亲,因为母亲管一家人的吃喝,大人活重得吃肉,小孩营养不良得吃肉,偶有至亲走动也得上肉菜,真是孩子盼过年、大人在过难。记得有一年,我们家喂了一头猪,眼看快过年了就是不加膘,母亲就把黄豆叶、葛藤叶煮熟喂,还是不见起色,母亲那个急呀,我们真真的看在眼里。我们兄弟姊妹三个,哪个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呢,大过年的孩子没肉吃,作为母亲她实在不忍心我们遭罪。事情还在向不利的方面走,那年政府人员和学校老师上门要教育附加费。其实父母早都知道迟早会来要钱的,没人来催母亲就抱一线希望,父亲任由母亲忙活,谁知这一天终于来了。那天父亲把唯一的那头猪拉走的时候,母亲几乎要哭出来,眼泪转一转还是忍住了,那一刻我只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好可怜。事情还在变化,下午的时候父亲又把猪拉了回来,原因是猪不够斤两,连90斤都不到,收购站不要。看得出,母亲的希望被再此唤起,不要还好,就杀了给孩子们过年。谁知,第二天母亲的希望就破灭了,因为费用没交,我们家的那头猪被他们卖给了急需肉的人家。那年我们家没有年猪,我们小孩子都不是太在意,可母亲一直不太高兴。现在想,母亲的不高兴,是她嫌亏欠了她的孩子。这就是母亲,生我们养我们的人!

没有年猪的年我们过了,有年猪的年我们也过了,虽然滋味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