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总是梦见老家,梦见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人以及那山谷里飘出的旧曲老歌……这大概是对老家的一种牵挂吧。其实说对老家的牵挂,还是缘于对亲人的牵挂。而亲人离开了,对那山那水依然难以释怀,就像是埋于肉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地跳出来扎一下,仿佛要提示这个地方与己并未疏离。
    离开那里近四十年了,从无知孩童到近耳顺之年,这些年也无时不想念那里的一切,因为那里还有我牵挂的人,哪怕她已睡在了世界的另一头……直到两年前,我的“侄女”也因车祸而撒手人寰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名字,我知道那里终将成为一个没有家可回的地理坐标。再见到那的山那里的水,听到那山谷里飘出的旧曲老歌,想象着他们再不会出现与我相视而笑时,眼里立时噙满泪水。
     亲生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因难产离开了我们,我是养母陪伴并养育了我的童年。养母瘦小的身躯,粗糙的手汇集成记忆中她的样子。那时生活不富裕,但有她在,便总有好吃的藏在某个角落,我和妹妹常常是别家小孩子羡慕的对象,让我们多少显得有些不同。现在想来,之所以有那些不同,是因为我们姐妹往往可以比其他孩子得到更多的关爱——她像是我们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我的养母勤快能干,我现在记忆里永不能忘却的对老家饮食最深刻的印象多是出自她的手中,腊肉、腊肠、煲的汤,还有过年才能吃到的蒸盆子。小时候我最爱吃鸡蛋饼,她会将面粉打成糊状,后搅入鸡蛋,放进小葱,再加少许盐。然后在铁锅里铺上一层薄油,烧至六七成热时倒入面糊,将铁锅缓缓旋转几下,浓浓的葱油香气立刻在四下里弥漫开来,接着再将一面已经有点焦黄的蛋饼翻个儿,片刻后薄而软嫩的鸡蛋饼就可出锅,所有食材均是自家产的。鸡蛋饼不是可以经常吃,只有生病时才可以撒娇地要求她做。
     夜幕降临,我们喜欢趴在她的膝头听她讲故事,听她讲解放前的一些事,她说解放前妇女一般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姓,嫁给谁就将丈夫的姓写在前,自己的姓在后就成了某某氏,解放后妇女有了地位,所有妇女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她不识字,不喜多言,却令街坊邻居的人称道。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生活困难,门口经常有乞讨者来讨饭,她会让我端出一碗饭倒入他们的空碗。她总会教育我们:不要笑话人家,没有人天生就想要饭吃。我至今还依稀记得那些人眼中透出的感激的光亮。
     “做好事做坏事,老天爷都在看着;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辈辈穷;老老实实做人,清清白白做事……”这些最基础的做人道理像是她写给我的教科书,历经润物无声的滋养将良善植入基因,温柔却有力量,每每遇上难事,“母亲语录”便如同一条条锦囊呈现于眼前。她曾指着我右脸上的一颗痣说:这就是个记号,以后无论你走到哪儿,都不让你走丢,我都能找到你!
     那时养母给我们讲,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想她时就抬头,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但如今时时忙碌,我很少看到星星了,匆忙中甚至担心自己会迷失方向。于是,我常常会想起那些“母亲语录”,朴素简单的道理应该就是她留在我心里的记号,让她时刻看见我走不丢,更如护身符一般让我在纷繁之中得到从容与安定。
     现在总还时时回望老家的方向,眼前“展开一片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明月给那山那水镀上一层柔光,安静而无争,在另一个世界,我的亲人,在天上,也一定安详而静好,一如往日模样。